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命案連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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命案連發

早春北風似刀,割開碧雲長空,白雁打翅低飛,顯得無力沈重。

背陰山脊處,有一青石墓碑不染纖塵,哀婉肅穆刻印出“愛女紀容芙之墓”幾字。一鴉青素袍的男子佇立在碑前寂然不動,風鼓起他的衣袍,如殘雲蕩於天際,滾滾而湧。

他神色肅然冷峻,平靜眼裏藏了望不見底的深淵。墨發淺冠於一根竹簪下並不牢固,風動帶起鬢邊絲絲碎發,刮到眼睛裏,刺得生疼。

這是他第二次來祭拜自己的墳墓。

他便是讓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紀容芙,但在別人眼中,她卻是自己的雙生兄長紀容棠。

半年前,兄長上任途中被害,為查出真相,她頂了兄長的名出任大理寺寺丞,希望能借職務之便伺機搜集證據,報仇雪恨。她甚至親手偽造了自己落水身亡的假象,只為讓兄長身份做得更實。至此南詔臨水縣的鄉民們都知紀老漢千難萬難培養出了個京官寺丞、卻也在同一天失去了他最寶貝的乖順女兒。

她扯了扯嘴邊淩亂的發絲,泛起苦澀,“王隆盜賣公田、鬥傷搶擄等數項罪狀皆已被我掌握,不日我將書呈聖上,數罪並罰定叫他永無翻身之日……”

“芙兒說的可是真?”

她聞聲回頭,竟是父親拄著拐蹣跚而來,一步一停,重重喘息懸在胸間,苦不堪言。才半年不見,父親已是白發蒼顏,雙目渾濁。布滿皺紋的松馳眼窩根本噙不住淚水,見了她就如斷了線的珠子,啪嗒啪嗒往下掉。

紀容棠心裏一酸,咕嚕喉頭,咽下方才並說完的那句話:可惜王隆謀害你的罪證還沒拿到。

這也是她一直無顏回來的原因。

直到前些日村長寄信說父親思女成疾已纏綿床榻數日,怕是命不久矣,她才馬不停蹄往回趕。

大步上前接過父親手中竹籃,籃中是一方潔白絹布和幾顆飽滿蘋果。兄長最愛幹凈,也最愛吃蘋果,父親一直不曾忘。

“害死你哥哥的賊人馬上就要伏法了嗎?”

父親支離顫抖的聲音響於耳側,紀容棠的臉有一瞬間漲紅,旋即又青白下來,重重點頭稱是,“即便他是皇親貴胄,也逃脫不了明法正紀。”

兄長是赴京上任途中被害。她尤記得那日趕到驛站,兄長早已寒涼如冰、沒了氣息。只剩嘴角溢出的黑稠濃血,凝在潔白衣領上腥汙刺眼,身側是爛掉的紅菇小菜,幾只蟻蟲翻倒死在上面。

伏在兄長身上,那張與她幾近一樣的俊麗面龐變得青紫瘆人。曾經璀璨如星的眼再映不出她的笑臉,緊閉成線的唇也再喚不出她的名字。

再度牽起他的手,卻見掌心下一個斷斷續續的血字讓她赫然一驚,“隆”。

她瞬間想到了那個曾多次為難兄長的同期春闈考生、安陽公主長子王隆。

紀容棠心臟突突快要跳出來,再查看別處,發現自己送給兄長的那塊芙蓉玉佩不見了,藏在櫃子包袱裏的履任詔書也有被翻動過的痕跡。

她悵然失神望著眼前人,雖如一片落葉跌落在地,卻更加篤定一切皆是王隆所為。

強迫自己鎮靜下來,單憑一個字,無法讓官吏相信是王隆買兇殺人。況且王隆暴戾恣睢,又仗著有聖上親舅撐腰,在京內簡直是他說一、別人不敢說二的存在。即便官吏相信,也決不敢去招惹那個麻煩。

夕陽如金,灑進她的眼裏熠熠生輝。她堅定提起桌上茶壺,傾倒而下,混著裙擺將血字擦了個幹凈。

不報官了,左不過官官相護。

與其讓兄長死後也不得安,不如自己代替了他,親手抓住賊人血祭碑前。

紀容棠不記得是如何在月深風高之夜顫抖埋下兄長,只記得最後一捧土,也死死蓋上了她炙熱跳動的心。

“你哥哥死得冤啊,也苦了我兒你,是為父沒用。”

父親的惴惴哭腔將她思緒拉回,眨了眨眼憋回淚水。“風這麽大,您怎麽還出來,病了就該好生休養才是。”

“躺了三日,再不來,你哥哥的墓就要落灰了。”

猝不及防的愧疚像張巨大織網將她緊緊鎖住,不能侍奉跟前已是不孝,如今還要用謊言填補父親那顆滿是瘡洞的心。可若不這樣做,已是彌留之際的父親很可能撐不過這個夏天。

日腳漸移,天色將晚。她攙扶住父親慢慢往回走,講了好多破獲的奇聞怪案,父親神色和緩,嘴角帶笑。他很欣慰女兒聰慧機敏,竟也絲毫不遜男子。直至路上碰到熟人,看見紀容棠無不艷羨讚嘆,父親聽了顫顫回應,這才將眼裏笑意直達心底。

她暗下決心,夏立為限,定要讓父親親眼看到王隆認罪伏法。

細雨如絲,包裹著濕潤空氣悄無聲息飄落下來。紀容棠著青衣戴鬥笠,眉宇英氣,豐神如玉。迎風策馬,任雨絲拍面依舊目光如炬,她沒了來時的迷惘惆悵,只定定盯著前方返京的路。

臨走前她交給村長一個有棱有角的絨布袋,裏面是她半年來的全部俸祿積蓄,感謝他及時寄信,也請他幫忙照看些父親,直到她帶回勝利喜訊的那一天。

南詔離京城遠隔千裏,這一路她足足行了五天有餘。趕回大理寺已是風塵仆仆,筋疲力盡。可她還未下馬就被一臉焦急的門衛攔住,說是國子監祭酒被殺了,寺卿留了話讓她回來就即刻去祭酒府。

“何時的事?”

“約莫一個時辰前吧。祭酒府的人來報案,寺卿大人他們得信兒就匆匆走了。”

紀容棠聞言火速掉轉韁繩,揚鞭一揮,蹄聲清脆,一陣風似的消失在沈沈夜色中。

今日趙祭酒大擺壽宴,一進門就能看見廊下懸掛著碩大又喜慶的“壽”字。席上未散的酒香此刻依舊濃郁,但再次縈繞在眾人鼻尖,叫人不勝唏噓。

“祭酒死因也是尖細利器貫穿頭顱,一擊斃命。”

“對比前幾日監察禦史被殺,祭酒頭部創口的走勢、大小、出血量都與其極為相似,應該是同一件兇器所為。”

“還有一點頗為可疑,兩府皆只丟了一顆紅寶石,其他的錢財珠寶分文未動。”

屋內沈寺卿等人正探討案情,見到紀容棠挺身而進,緊鎖的眉毛終是舒展了一些。“此案恐怕會成為今年最棘手的案子。方才你也聽到了吧,這是連還殺人案。”

紀容棠微微頷首,如此狠辣精準的手法,就算是專業殺手也鮮少能做得這般利落。且兇器形狀少見,跟一般刀劍利刃區別很大,只看創口截面的話,絕不比她從前常戴的發釵粗上多少。

沈寺卿湊近拍了拍她的肩膀,語氣沈重,“內侍監方才來傳了聖上口諭,要我們十日內破獲此案。”

事發才一個多時辰,消息竟就已經傳到內宮了嗎?

見她面露狐疑,又低聲附道,“太子今日也來賀壽了。趙祭酒曾做過兩年太子太傅,後因年長體虛才退居祭酒之位,二人師生情誼頗深,太子得知此事立刻回宮稟告了聖上,要嚴加查辦。”

紀容棠輕應一聲,心下了然。並非連環殺人案難破,而是但凡跟天家沾邊的都難辦,更何況還涉及了聖上最為得意的太子。

她不再分心,俯身又湊近了死者幾分。纖長睫毛撲簌出濃密漆黑的影,卻絲毫遮不住眼底的銳利清明,好似能把一切都看個通透。

從頭到腳細細端詳,甚至連死者的指縫鞋底都不放過。

屋內幾扇寬敞的桃木支摘窗皆是大開,每扇窗沿的積灰程度相當,她用自己的身量比量都不足以穿過,兇手是大大方方從正門進來的。

初初勘察完現場,紀容棠又命人搬來一把太師椅擺在死者旁邊,而後定定坐了上去。

只見她頭後仰過椅背,薄嘴微張,一雙明亮眼珠瞪著駭人。

無論是可怖神情還是古怪姿勢,皆跟死者一模一樣。

沈寺卿對紀容棠喜歡假裝屍體的辦案風格早已見怪不怪,用她的話講,模擬死亡才是破解真相的最佳途徑。

忙招呼錄事過來準備記下,自己也微瞇起眼靜靜看著。邊看邊感慨不愧是聖上一眼相中的人,果真就有別個學不去的本事。

紀容棠十六鄉試中舉,次年京師會試再度拔得頭籌。可惜殿選時雖言談雄辯有理,但身量並非時下推崇的豐滿高大,只得錄一甲探花。然而聖上卻十分欣賞其才思敏捷、機敏過人,硬是力排眾議,欽封了大理寺寺丞一職。

所幸她不負聖望,審理刑獄、督捕奸盜樣樣在行,上任僅半年就憑借極高的辦案效率在幾位寺丞中脫穎而出。久而久之,只要遇到棘手難破的案子,沈寺卿都會第一個想到她。

沈寂良久,紀容棠方直起身,動動下巴,換掉了令人膽寒的死屍表情,一張清麗小臉恢覆如初。夜光幽幽,那對琉璃眸子潺潺流出堪比山泉淌過的澄澈,讓人移不開眼。

但她並未離開椅子,而是繼續審視面前書案,時不時還做出一些奇怪動作。半晌才堅定開口,“兇手是來祝壽的賓客。”

一旁錄事已是目瞪口呆,不敢相信紀容棠僅用一炷香的功夫就把案子破了,忙舔舔筆尖,速速記下。

“滿滿茶盞平靜如常,不見任何掙紮痕跡,說明闖入之人為死者相熟。且多半是平級或後輩,祭酒大人才好借著酒勁、仗著壽星身份不必起身回禮。”

她神色篤定,低沈清雅的嗓音裏雖有一份與年紀並不想仿的漠然,但又字字珠璣,讓人不得不信服。

桌面上沒有任何一樣打翻的東西,確實很像毫無預料的熟人作案。可沈寺卿還想到了另一種可能,脫口而問,“即便不是熟人,只要出手夠快,死者也是來不及反應的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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